1月10日，2019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广州中医药大学副校长许能贵研究员领衔的针刺治疗缺血性中风的理论创新与临床应用项目，获得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在获奖者队列中，许能贵的身影稍显特殊，他走起路来微微蹒跚，这是五年前中风留下的后遗症。研究针刺中风30载，自己也得过中风，又依靠针刺恢复至如今状态，许能贵手中的这根针，一捏就是一辈子。他笑言：“我给自己造了个模。”

广州中医药大学副校长许能贵研究员领衔的针刺治疗中风科研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打通任督二脉”，针灸创新治中风

中风是中医的病名，分为缺血性中风和出血性中风两大类，分别对应现代医学说的脑梗塞和脑出血。中风绝大部分都是缺血性的。

许能贵介绍，近年来，中医药尤其针灸等非药物疗法越来越显示出自己的优势和特色，针灸不仅仅是用来治疗疼痛，像中风之类的神经科疾病也是针灸治疗的优势病种。

相对来说，缺血性中风发病以后，病人的生命体征比较平稳，可以尽快地使用针灸进行治疗，且针灸尽早介入效果更好，留下的后遗症也少，因此许能贵选择以针刺治疗缺血性中风作为研究突破点。

中国古代就用针灸治疗中风，大多数是用阳明经穴，也有用到少阳经和太阳经。

许能贵团队研究发现，循行于人体后背正中线的督脉，对治疗中风有很好的作用。针刺可改善缺血性中风脑组织血供，针刺督脉上的百会、大椎穴疗效尤为显著，于是提出“通督调神”法来治疗中风。“用武侠小说里面的话来说就是‘打通任督两脉’。”

许能贵介绍，一般来说，中风发病两周以内认为是急性期，两周至6个月以内认为是恢复期，6个月以后基本上属于后遗症期。根据不用的分期有不同的治法，但都可以针刺。

许能贵创新地提出“督脉为脑脉、主治脑腑疾病”的学术思想，创建了以“通督调神针刺法”为主体的缺血性中风偏瘫的分期治疗方案。

经国内外多中心、大样本循证医学研究证实，该方案可使缺血性中风偏瘫的残障率由国际上的平均40%降低到17.9%。

因为他的研究成果，所在项目组主持制定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针灸治疗中风病的临床路径和针灸国家标准1项。

“我们申报病例数是3900多例。临床疗效确切，我才花大精力来做研究，医学科学研究都是来自临床实践的。”许能贵强调。

许能贵研究员与团队成员代表在颁奖典礼现场。图片由广州中医药大学提供

针刺为什么能治中风？

针灸治疗中风的现代医学机制是什么？许能贵解释，团队经过大量的实验研究发现，针刺对神经元保护和脑可塑性等方面具有明显的特色和优势。

脑细胞主要包括两种，一种是神经元，一种是神经胶质细胞。神经元对氧气高度依赖，没有血液供应的情况下就会缺氧，导致神经元细胞内钙浓度异常性升高，即钙超载，神经元很快就会坏死。

在神经元保护方面，团队研究证实电针百会、大椎穴可抑制缺血损伤部位钙超载从而调节神经元的钙稳态，这是针刺保护脑缺血后神经元损伤的主要机制之一。

此外，针刺可以有效调节神经胶质细胞和神经元之间的信息传递，发挥神经元的保护作用。

在脑结构和功能可塑性方面，许能贵团队研究发现：针刺虽然不能逆转大脑结构，但是却可以重组功能，相当于强化剩余的脑神经，让“健在”的脑神经“支援”坏死部分。

据了解，许能贵于2014年创建的华南针灸研究中心已发展成为全国硬件条件最好的重点实验室之一，是国内首个可开展灵长类动物急性麻醉状态和慢性清醒状态的针灸电生理研究技术平台。目前华南针灸研究中心已引进了八九位留学归来专家，其中包括破格提拔的30岁出头的博导。

“未来还要进一步降低致残率，然后形成我们自己的标准，并向世界卫生组织推荐，在全球推广应用，造福更多患者。”许能贵说。

研究员对白老鼠进行针灸治疗。

三次冲奖，拿下该校首个针灸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2005年，许能贵团队针刺对脑缺血后神经元损伤保护及突触可塑性促进作用的研究，获教育部科学技术奖励自然科学奖一等奖1项。2013年，团队针刺治疗缺血性中风的临床与基础研究，获教育部科学技术奖励科技进步奖一等奖1项。

有了这两项部级一等奖之后，就开始冲击国家科技进步奖。然而，2015年首次申报和2017年再次申报都以失败告终。许能贵坚信，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瑰宝，对于中医团队是有自信的。前面两次申报未获成功说明研究尚有不足之处，于是鼓励团队沉下心来，不断改善。

2019年终于成功。“一路走来非常坎坷，不容易，确实不容易！”说到这里，许能贵连声感叹！

据了解，这是广州中医药大学15年来的首个国家科技二等奖，也是建校以来的首个针灸方向的国家科技二等奖，对于学校“双一流”建设和高水平大学建设意义重大。

爱上针灸，一路“开挂”

许能贵研究针刺中风，至今已近30年。

1983年，许能贵被调剂到安徽中医学院针灸专业。针灸专业当年是全国首次招生，在那之前，他对中医几乎一无所知，更谈不上兴趣。那时候他想：“这辈子，只能和‘一根针一把草’过了。”

不过，许能贵的心态很快发生了转变。在实践课上，看到老师用几根小小的银针就解除了病人的痛苦，他感觉非常神奇。书读得越多，许能贵越感受到针灸的魅力，学起来也更加用心。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能在全系150多人中排在前几名。“当时身心都用来和针灸谈‘恋爱’了。”他打趣地说。

1988年，已经爱上针灸的许能贵，继续选择攻读本校针灸专业的研究生。一读又是3年。当时临床上针灸科治疗中风的病人最多，效果也很好，但做相关研究的却很少，导师建议许能贵说，你得有个方向并且坚持下去。也就是从那时起，许能贵开始从事针刺治疗缺血性中风的研究。

1991年硕士毕业后，表现出众的许能贵被留在安徽中医学院针灸经络研究所。当时，针灸经络研究所大家云集，能进入那里工作，实属不易。

5年时间，许能贵成为安徽中医学院第一个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的人，并被任命为研究所最年轻的副所长，还被破格晋升为全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深深“爱”上针灸的许能贵并没有止步于此。1998年，他考入广州中医药大学，开始攻读针灸推拿学专业博士学位。“岭南文化根基深厚，中医药的发展舞台大、平台广、水平高。在广东从事中医药事业大有可为。”

博士还未毕业，许能贵选择放弃原单位的优厚待遇和事业基础，婉拒了同事的劝阻，举家迁到广州。2001年，他如愿调进广州中医药大学，成为该校一名普通的科研人员。

很快，他主持研究10多项国家级、省部级重点科研项目。2003年担任学校科技处处长。同年，他被科技部聘为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经脉体表特异性联系的生物学机制及针刺手法量效关系的研究”项目的首席科学家。

许能贵教授在工作中。

跨年夜突发中风，他给自己造了个“模”

如果不是走路时稍显蹒跚，记者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科研“斗士”曾是一名中风患者。更让人惊讶的是，许能贵本人也是自己科研成果的受益人之一。

2014年12月31号晚上11点多，独自躺在家中床上的许能贵突然感到自己左侧身体不受控制。他努力地想从床上起来，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作为医学临床和科研工作者的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中风了。可当时太太和女儿都因事远在澳洲。他想喊，已经出不了声。伸手去拿手机，却也动弹不得。

人缘极好的他，彼时不时收到新年祝福短信，还有几个电话打进来。他注视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心想着恐怕见不到新年的太阳了。

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重重地踹开了，有人冲进来救了他一命。原来，远在澳洲的太太，见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马上请人到家中查看才发现了这一幕。

事后回忆，许能贵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没有高血压，没有高血脂，没有高血糖，却突发中风了！”身边人推测，可能是他太过劳累了。

2015年的元旦，许能贵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因为错过了黄金抢救期，已经无法溶栓。一些专家过来会诊，一看大面积脑梗，都说情况不乐观，可能要坐一辈子轮椅了。

“那就自己给自己针刺治疗！”许能贵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暗暗下定决心。自此，许能贵每天从头到脚都要扎上几十针，身上扎过成千上万针。“从老鼠到猫到狗到猴子，做了那么多的实验，最后自己给自己造了个模，自己给自己扎针治疗。”许能贵感慨。

一度，许能贵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心想：“祖国培养我那么多年，我不能就此倒下去！我一定要战胜病魔，重新站起来！”

在同事眼里，许能贵是个不折不扣的“拼命三郎”，从来都不会轻言放弃，认识他的人都相信他能够重新站起来。

凭着顽强的意志，许能贵一方面坚持针刺治疗，一方面加强功能康复。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很快从省中医总院转到离学校更近的大学城医院，除了器械锻炼，还每天坚持在大学城中心湖走一圈。

“五一劳动节，我要返工了！”2015年5月1日，还在恢复期的许能贵就嚷着要出院了，他放不下自己的科研项目。第二天一早，直接从医院启程前往北京参加项目专家论证会，也就是项目第一次申报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其实，在那5个月里，他也是躺在病榻上指导科研。转回大学城医院，就是为了方便指导团队和同事工作。

“我太太也是针灸的教授，她现在也经常给我针灸。我自己也给自己针灸。”许能贵说，亲身经历过后，许能贵对中风的认识，特别是对针灸的认识，都更加深刻。

如今，许能贵是广州中医药大学“双一流”重点学科中医学一级学科带头人，还是学校副校长，每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周末也极少休息。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好。在同事看来，他还是那么精力充沛，讲话慷慨激昂，做事雷厉风行。

许能贵教授。

谈中医药事业发展：传承精华、守正创新

“针灸学是中医学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中医走向世界主要是靠针灸引领的。”许能贵表示，世界上认同中医药多是从认同针灸开始，针灸疗法是绿色的、简便的、有效的，所以才能被世界广泛地接受。目前，世界上有183个国家和地区使用针灸。

谈及中医药事业的传承发展，许能贵表示，如今中医药迎来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习近平总书记在批示中讲过，中医药要遵循自身的发展规律，要传承精华，守正创新。”许能贵认为，传承中医药，不仅仅就是传承其精华。在有效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使中医药的技术和理论更能够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更能造福于人类健康，这是未来中医药人一定要做的事情。

许能贵也是出了名的惜才，他深知科研路上自己一路走来的不容易。“现在我们要给大家好的平台，让他们静下心来搞研究，精雕细琢出成果。”

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王婧 通讯员肖建喜

广州日报全媒体图片记者高鹤涛

广州日报全媒体视频记者高鹤涛、王婧

广州日报全媒体视频编辑李文琤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 彭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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